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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性别者谢海盟:痛恨女性性征,想成为父亲唐诺一样的大叔

2017-08-15 08:00 来源: 单向街书店

谁是谢海盟?大陆读者可能从电影《刺客聂隐娘》才开始知道谢海盟,“她”参与此电影编剧,并同时出版《行云纪:刺客聂隐娘拍摄侧录》。谢海盟生于台湾知名文学世家,父亲唐诺、母亲朱天心。虽仅出版过两本书,但倍受台湾文坛重视。

谢海盟在新书《舒兰河上》自称为“跨性别者”。去年,“她”经历一番家庭抗争,终于决定进行变性手术,虽然“老二要钱,而且很贵,一根 85 万元”,但谢海盟仍“想成为大叔”、“留络腮胡”、“当一个父亲,养一个女儿”。台湾《镜周刊》对谢海盟进行采访,了解其文学道路,并深入其性别认同过程,行文中尊重其跨性别者身份,用人称“他”来代指谢海盟。

谁是谢海盟?

谢海盟,1986 年出生于台北市;2009 年,政治大学民族学系毕业;2015 年,电影编剧《刺客聂隐娘》(入围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出版《行云纪:刺客聂隐娘拍摄侧录》;2017 年,出版《舒兰河上》(获台北文学奖年金奖助)。

炎热的上午,我们和谢海盟约在台北东区的咖啡馆。他留短发,戴无框眼镜,素面衬衫扎进笔直长裤内,一派斯文腼腆,端坐时必将双手安置桌上,一丝不苟,家教甚好的模样。

确实如此,他出身名门,一家子全是台湾文坛大家:外公是作家朱西宁,外婆是翻译家刘慕沙,爸爸是评论家唐诺(本名谢材俊),妈妈是作家朱天心,大姨朱天文不但是作家,也是影坛重要编剧,就连小姨朱天衣也写过好几本书。

谢海盟(中)出身文学家庭,母亲朱天心(左)是知名作家,父亲唐诺(右,本名谢材俊)则是重要的评论家和出版人。(谢海盟提供)

写作诚实,不怕得罪人

才想着,一位灰白长发、不修边幅的大叔就现身,原来是唐诺,我以为爸爸不放心孩子孤身受访,结果他也是来这工作的。谢海盟解释:“我们一家 3 口总是上午就来这间咖啡厅各自写作。”那妈妈呢?“她今天睡过头了。”

大姨朱天文的介绍下,谢海盟(左)成为导演侯孝贤(右)《刺客聂隐娘》的编剧。他也全程跟随拍摄剧组作侧录,写下《行云纪》一书。(翻摄自“刺客聂隐娘 The Assassin”脸书)

31 岁的他刚出版第二本书《舒兰河上》,“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书,文责自负,也比较放得开。”对比的是他上本书《行云纪》,他代导演侯孝贤记录电影《刺客聂隐娘》拍摄过程,书中直言不讳剧组内的冲突,让许多人为他捏把冷汗。他不以为意,“写东西不能考虑得不得罪人吧,我妈写东西也是。作家要站在边缘,顶着主流,顶着外界想法,无论如何都是这样。”下笔如史官,务求诚实,毋需留情,这也是家教。朱天心同年出版的《三十三年梦》忆往事兼针砭旧友,他笑称:“得罪人的程度,完全不在同个档次吧。”

《三十三年梦》,朱天心著,学林出版社·理想国,2017-07

与朱家相熟的作家张万康说:“他在有光环的家庭长大,有方便也有辛苦。从小会有艳羡讨好的目光,也会有恶毒的言论,这是命运。” 2015 年《舒兰河上》获台北文学奖年金补助,有人质疑评审将参赛者从匿名制改成实名制,是他获奖的主因。他不慌不忙解释:“台北文学奖分年金组和竞赛组,年金组是补助计划,除了审未完成的作品,也要审作者,知道他完成计划的能力。”质疑声浪他不放眼里,也不想跟外界吵架。“老实说,实名制我不一定有利,唉,爸妈在文坛也得罪不少人。”他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情绪也几乎没有起伏。

专注眼前事物,不理会耳语,和他宣称的亚斯伯格症特质有关。访谈时他同样专注,但眼神不习惯与人接触,总是飘忽游离。朱天心说:“他朋友不超过 5 个。”他和人群保持距离,自认调性冷,没温度,“我是无法写小说的,因为我对有温度的东西无法掌握,但冰冷的知识让我很开心。”他说话模样拘谨,声音低沉平稳,每个字间的频率稳定,听起来像电话答录,也像打字机。

谢海盟有亚斯伯格症特质,特别喜爱走路。他前后花了近 7 年寻访台北残存水路,又花 2 年时间写成《舒兰河上》一书。

受外公薰陶,怀古恋旧

他爱走路,每天走 5 小时,花 7 年时间,全年无休踏查台北残存水路,再融古今地图、文学作品和个人记忆,花 2 年写成《舒兰河上》,“我整理出一份踏查报告,最有兴趣的不是文学而是地理。”但细看该书,更像藉逝去的地理风貌,抒怀逝去的人事物。12 岁以前,他由外公朱西宁带大,“我是台北小孩,但感觉像在江苏乡下长大的,因为听的都是那边的童年回忆、风光和乡野传说,我的童年自然浸泡在中国文化里。”

谢海盟(右)自幼和外公、知名作家朱西宁(左)相处融洽,听中国乡村故事与文化。他也深受外公影响,爱上京剧,成为恋旧的人。(谢海盟提供)

他着迷于外公的往事,也对不属于自己的过去怀有乡愁,“老灵魂是很自然的事情,你接收别人的记忆,拥有别人的一部分。”因此少年老成,脱口而出老是“过去”,“如果不了解过去,你做不了任何深刻的决定,都是很肤浅跟风的一件事。”凡事老的好,爱听京剧,喜欢披头四,马奎斯和卡尔维诺的书是床头读物;而恋旧的人也不舍离家。“我一直住在这个家,没离开过。小时候他们几度想搬去更好的地方,但我大反对,可能被外公训练得很恋旧,不愿意放开这个家。”容纳文学家庭的屋子不大,他和母亲共同起居的房间更小,“现在可能没有 6 坪(约等于大陆 3.3㎡),因为被杂物堆满,能走路的剩 1、2 坪。”因此,必须走入咖啡馆工作。

他痴恋过往事物,唯独对自己相处 30 年的身体,至今没有半点感情。 “其实我小学四年级…”他有意无意清了清嗓子,“就知道自己是男性。我家教育方式并不强调性别,我衣服有男装有女装,但我很清楚自己跟男生玩伴是同性。”读北一女时,他曾说服自己试着当女生,“留过指甲,跟同学去做指甲彩绘;留长头发去离子烫,但对我来讲真的非常痛苦,根本撑不下去。”差点撑不下去的还有学业。在政大民族学系念书时,他必修英文连 3 次零分被当,差点无法毕业,“因为英文老师一定要我取女性英文名字,我就拒绝去上课。”

谢海盟(右)童年时男女打扮兼有,小学 2 年级时和父亲唐诺(左)同游日本奈良,看起来还是一对慈爱的父女。(谢海盟提供)

恨女性性征,用刀割奶

老灵魂生错时代,也装错身体,“我固然有跟别人相处造成的痛苦和挣扎,但更多的是我和自己相处的不和谐,我非常讨厌自己的身体。”他洗澡换衣时,绝不照镜子;平时为了不进女厕,他可以憋超过 12 小时的尿;“生理期时胸部肿胀,就用刀去割奶,而且要用最脏最锈的刀,这样也许能造成感染溃烂,让医生不得不帮我割掉它。”刀划下去了,但因为太痛,所以没有成功。

早年没网路难觅同温层,出于对身体的恨意,他一头栽入动漫游戏(ACG)世界。“迷 ACG 和奇幻,有点像是逃进去,可以化身为别人,逃离现实。”国一时他就动笔创作奇幻小说,“把自己理想的世界和理想的身体写进去,一个自己幻想的世界。”小说至今累计 500 万字,却没打算出版,纯粹自娱。唯一看过小说内容的表妹符容说:“以前看很吃惊,里面居然是异性恋,我小时候对他认知是他喜欢女生,以为会写同志,但他就是个异性恋。”

谢海盟从小学 4 年级就确定自己是男性,因此对自己的女身充满恨意,和其搏斗多年。

这也是许多人的困惑,《行云纪》里的自介写“女同志”,现在却改口“跨性别者”。“以前是藏在女同志群里,现在出柜啦。”他仿佛松一口气,终于可以解释清楚了,“我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不是女同志,我也不知道那时为什么要胆怯躲在女同志里头。”他略带懊悔,说自己当时是“鬼迷心窍”。

《行云纪: 〈刺客聂隐娘〉拍摄侧录》中,谢海盟的作者简介为:“女同志,喜欢无用的知识,现职电影编剧与自由写作。”

“一个男性化的女生,又说自己喜欢女生,自然被认为是 T,但我从没说过我是 T。”会写“女同志”,是家人给的建议,一来是误会,二来是担忧,若“同志”是少数,“跨性别者”就是极少数。他继续说明:“跨性别者跟同志完全两回事。如果我喜欢男生,我跨性别出去,就是跨性别男同志。但我不是,我是跨性别异性恋,我是男生、喜欢女生。”

坚持变性,老二非常贵

“我是男生,喜欢女生”一句话说明他的性别认同与恋爱取向,偏偏生理性别是女,让他至今没谈过恋爱。“连表白机会都没有。对我有意思的都是‘婆’,但那种相处方式我有点无法,我喜欢的是直女,那就根本不可能,所以老是错过。”他自嘲是“魔法师”,宅男世界戏称过 30 岁仍保持童贞的人,就能使用魔法。“我爱好姐弟恋,我发现自己跟年纪越大的人越好相处。”他爱熟女,又自认是宅男,偏偏现实世界里宅男是很难把到熟女的。

从 20 多年前《学飞的盟盟》开始,妈妈就不吝在文学作品中描绘独女的形象。“从小最发飙的就是他们偷看我的东西,所以《学飞的盟盟》那本书对我是禁忌。”他口气还是淡淡的。他至今仍和妈妈同寝而居,在没有隐私的房内,努力维护一丝隐私;但史官的理性还是凌驾情绪之上,他认为与母亲是文学同行,“不能因为要尊重我,我就去干涉你的创作,这边不准写那边不准写。”

3 岁的谢海盟(前)和妈妈朱天心(后)搭火车前往屏东。他们生活紧密,至今未尝分房而居,时而像母子,时而像分享心事的游伴。(谢海盟提供)

然而不被认同的身体更常令他发飙,路人称呼他“小姐”,他就抓狂。“‘小姐’是我不满的第三级;第二级是‘女士’,但大陆都叫‘女士’,所以我不喜欢去大陆和香港;第一级就是‘妹妹’,因为我对自己的理想是‘大叔’,我是三十岁以上的男人,不是大叔吗?”为了接近理想,他去年终于决定争取进行变性手术。

这场变性的革命酝酿已久,却始于意外。以往家人接受他的男性认同,多少带点精神上的安抚哄骗,但去年一场家族聚会上,妈妈口误他是“谢家第三代女儿”,他认为家人没认真把他当男人看待,终于引爆他怒火,留下一封信,“我消极说我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在哪,连身体都无法自我认同,我没有打拼的意义。”朱天心形容那是“一封很恐怖的信,别人看应该会觉得是遗书。”其实妈妈也非浑然未觉:“他平常为了不要有女性性征,会把自己节食成纸片人。这几年洗他衬衫会看到血痕,原来他用美工刀去划胸部。他的痛苦如此巨大,那就得面对了。”

变性手术涉及身体的激进改造,家人认可非一蹴可就,“他们也是一点一点接受,不是一开始就赞成。”起初家人建议他做第一阶段的荷尔蒙治疗(施打雄性激素)就好,然而他形容自己是“断一条手臂的人,缺一个器官就不完整。”坚持进行第二阶段的器官重置手术,“每个人都该拥有完整的身体,我已经很倒霉,生下来没有完整身体。”他继续解释:“简单来讲,你们的老二不用钱,我的老二要钱,而且很贵,一根 85 万元。”连自我调侃也一派正经,仿佛历尽风霜的归人。

谢海盟(前中)从小被文学名家环绕,流着文学血液,自然而然也走上写作之路。左 1 为外公朱西宁、左 2 为外婆刘慕沙、右 2 为母亲朱天心、右 1 为大姨朱天文。(谢海盟提供)

精神科医师徐志云说:“根据欧洲各国研究,跨性别中的‘男变女’约为‘女变男’的二点五到四点四倍。”不仅族群少,变性手术也处弱势,“男变女比较便宜,结扎跟重建一次到位,刀子只要挨一次;女变男要二次,钱也要花比较多,”谢海盟淡然说:“就连在跨性中我都是不公平的。”

理想形象:蓄胡的大叔

不分男女,母亲终究希望有个健康快乐的孩子,朱天心释然说:“跨性别这条路固然充满很多不可测或风险,但显然原来那条走了二三十年的路是走不下去了。”大姨朱天文也恍然大悟:“他青春期时对很多事的反应非常激烈,其实是他跟自己所厌恶的躯壳搏斗的一种投射。”像是揭开谜底,过去的叛逆和疏离有了解答,和自己的躯壳搏斗了 30 年后,至此终于展开新人生。

访谈期间,他正开始执行荷尔蒙治疗,未来每两周要补充一次雄性激素。“荷尔蒙治疗后,整个人感觉非常好,虽然外观还没明显变化,除了变超油的。”他的口气不是抱怨,而是满足与期待。预计明年变性手术完成,他要在“脸书第一时间自拍打卡,这是人生第一次的自拍照。”家人异口同声察觉到他的转变:“整个人开朗很多。”难怪我眼前的他亲和有礼、无问不答,和过去书中得到的印象差别甚大。

谢海盟(左)理想的男人形象就是父亲唐诺(右),蓄胡的大叔模样,但他笑称自己比父亲更在意穿着。

成为男人,他是否有理想的形象?他答“父亲”,“一个大叔的样子,当然我现在很不像。”他不忘强调:“但我比他在意穿着。”他的穿着迥异同龄人,老把衬衫塞进长裤,系上皮带,有种老外省人的味道。他接着说:“以后有机会,我也想留落腮胡。”朱天心回想起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幼稚园时我去接他,他把长发剪掉,用透明胶带黏了跟爸爸一样的大胡子,很滑稽的景象。”

想当父亲,养一个女儿

前半生的自我挣扎,在这个文学家庭里得到了宽容的接纳,父亲鼓励他把变性的过程写下,“我下本书就是写这段变性的过程,当然也把自己 30 年的人生做个盘整。”他的冷静理性显然遗传自父亲,2 人相处“从来不谈心,大男人之间谈心很奇怪,就聊电动,聊球类。”我脑里浮现 2 个大叔在泡茶嗑瓜子的画面。有趣的是,当不成父亲的女儿,却想成为女儿的父亲,“我不喜欢小孩,但我却一直很希望当一个女儿的爸爸,这是个很幽微的梦想,不晓得为什么。”

我们来到他辛亥路的家门口拍照,他们一家都是爱猫人士,屋内外十多只猫自由进出。他从小生长在猫家庭,对猫不似对人保有距离,“我对猫比对人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看到橘猫临临,他终于卸下拘谨的外貌,轻柔把它捧在怀里,露出少女般微笑,温柔的眼神充满父爱。他说,不知为何想当一个女儿的爸爸,这一刻,我看见了答案。

谢海盟在辛亥路老家门口抱起橘猫,霎时露出温柔笑容,眼神充满父爱。

本文经《镜周刊》授权转载,原题《老派大叔 作家谢海盟》。

文:钟岳明 摄影:王汉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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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与附加信息

本文介绍了跨性别者谢海盟的个人经历与性别认同过程,他曾受困于女性身体的性征,并经历了家庭与自我认同的艰难斗争。谢海盟提到,从小就清楚自己是男性,却在社会与家庭的期望中挣扎。他在成长过程中表达了对自己身体的强烈反感,甚至采取激烈手段试图改变自身的性别认同。近年来,他决定进行变性手术,这是一条充满挑战的道路,但在家人的支持与理解下,他勇敢面对未来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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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 Link https://www.sohu.com/a/164721160_611314
Author 未知
Region 台湾
Date 2017-08-15
Tags 谢海盟, 跨性别, 性别认同, 变性手术, 个人经历, 家庭支持, 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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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由跨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浏览。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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