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第二次出柜,颠覆我的人生观
来源: 丁香园 DXY 偶尔治愈
作者: 杨媛
他们大多出生于 60 年代,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他们的孩子是「跨性别者」,在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名词的时候就是。亲子关系、原生家庭问题在此浓缩、爆发。家长们最终承认孩子的性别认同,往往要经过无数次挣扎,这是一场爱与控制的角力,是彻底的摧毁,也是重生的开始。
儿子的秘密
「你体会过一夜白头的滋味吗?」嘉兴的刘妈妈感慨。
两年前,14 岁的儿子突然抑郁,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成绩一落千丈。孩子不吃饭,她也吃不下,吃一口下去马上就呕出来。半年下来,孩子瘦了 40 斤,她则像病入膏肓一样,眼窝深陷、形容枯槁。
辗转多家医院的精神科,都说是抑郁症,吃药却不见效果,直到找到一位权威专家。第一次,孩子被专家诊断为抑郁、性心理障碍,经过几个月的连续沟通、测评后,诊断书上去掉了抑郁俩字,只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陌生名词:易性症。
易性症是对跨性别者的病理化称谓,2019年6月,ICD-11『(国际疾病分类-11)』将所有与跨性别有关的类别从精神和行为障碍章节中删除,但 CCMD-3『中国精神疾病分类与诊断标准』尚未更新此项。
原来抑郁症成了掩盖孩子跨性别身份的烟雾弹。从那以后,孩子的「抑郁症」不治而愈,但一家人的痛苦并没有随之消失……
女儿是在 QQ 上跟济南的大樊妈妈出柜的。「妈妈,你不是说我出国后只报喜不报忧吗?今天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2011 年的暑假,她上午刚到单位,就收到身在家里的女儿发来消息,看到「秘密」两个字,她心里一紧。
「什么秘密啊?」「我喜欢女孩子」。
她一下子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为什么?」她问。「不为什么,我就只喜欢女孩子」,女儿答得很坚定。
同性恋她是知道的,1980 年代,济南的解放阁就有同志茶馆,但「印象中就跟演艺圈一样,和咱们老百姓不搭边儿」。她没再追问,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此后的一周里,她没跟女儿说一句话,连眼神的交流都回避。
沉默之下,深流涌动。晚上关了灯,脑子就开始过电影,一遍又一遍,她搜刮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试图从女儿成长的一点一滴中找出蛛丝马迹,在浑黑的夜色里,她睁着眼一宿,睁着眼又一宿……
儿子的肆意扭动让沈阳的丁妈妈心中一凛,那柔软劲儿,竟比自己跳广场舞还妖娆,她忍不住埋汰他「男不男女不女」,没想到他说自己就想当女孩。
当时她并没多想,几个月后,儿子那动作才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每回放一次,就愈加逼近那个残忍的真相。
揭开真相的,是一只胸罩。她收拾儿子卧室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胸罩哪来的?处对象了?对象上家来了?随着联想的深入,她仿佛坐上了缓慢上行的过山车。
他单身到 29 岁,她挺着急,为他安排过相亲,但他怎么都不愿意见面。她丢下手里的活儿给正在南方旅游的他打电话,没直接提胸罩的事。
「儿子你处对象了?」
「妈,你那思想咋那么肮脏呢?」
「你处啊,处对象,妈不管。」
「没处对象。」
「那胸罩是谁的?」
……
「我的。」
「怎么是你的呢?你男孩怎么还有胸罩呢?」
「妈,我不是男孩,我是女孩。」
「你臭不要脸,你怎么能是女孩呢?!」
「妈,我喜欢当女孩。」
……
撂了电话,她感到一阵眩晕,寻思儿子在跟自己说笑话,但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喜欢金星,想当女孩子,捯饬化妆品,还有那些动作……一阵不安和惊恐升腾起来,她开始疯狂地翻他的东西,口红,眼影,假睫毛,假发都出来了。
过山车瞬间坠落。「这是真的,不是假的呀!」她在心里惊叫,或者是哀嚎。
妈妈的这条路
一周的冷漠对峙后,女儿先坐不住了,发来 QQ 消息问,别的家长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妈妈你怎么没反应?
大樊妈妈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强烈的自责一把攫住。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她自知不是细腻的人,疑心是粗放的教育方式让女儿走上了偏路。丁妈妈也常常寻思,可能是因为孩子从小到大一直跟着自己,耳濡目染,才缺少男子气概。
伴随着自责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羞耻。心里实在堵得慌了,丁妈妈干脆跑去跟单位的书记倾诉,理由是,书记不在自己的朋友圈,不怕走漏风声。大樊妈妈也隐约察觉到这是个「丢人」的事,绝不可跟外人透露。
自责、羞耻、孤独,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变成养料,供痛苦在内心秘而不宣的角落里疯狂滋长。
这痛苦向外,变成一种控制。丁妈妈开始了跟儿子的拉锯,三天两头打电话跟他干仗,骂他「不要脸、男不男女不女」,他干脆不接或者关机。儿子那场南方之旅持续了一个月之久,目的就是跟她拉开距离,让她有火没处发。否则,「要打人、拽杯子,我干那事儿」,丁妈妈的脾性一如她的网名——带刺的玫瑰。
这痛苦向内,变成一种沉默。最初的那一周里,大樊妈妈对外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女儿把她拉进一个家长群。一进群,她就受到了群内家长的夹道欢迎,「大樊妈妈你来了!你女儿很好……」她惊了,群里的人仿佛早就认识自己——原来女儿 5 年前就是这里的志愿者。
群里有数十位跟她一样的家长,她们素未谋面却倍感亲切。那些对女儿开不了口的、在不眠之夜反复困扰自己的疑问,她都在群里一一问清楚了——第一:这是天生的,不能改,也不怪她这个母亲;第二:孩子只想做自己,不会伤害其他人。
如果把孩子出柜到家长接受这个过程比作一条路,有的家长永远不知道这条路,有的家长一直在路上,而大多数家长要在这条路上挣扎好几年。
走完这条路,丁妈妈只用了半年。
那是一场令人窒息的争吵,俩人都急眼了,在战火烧得最旺的时候,儿子忽然进了厕所,锁上门。过了很久,厕所的门轻轻响了一下,看到儿子的脸时,她先是愣住了,接着「噗嗤」一下笑了。「我给气乐了,那小眉毛,眼镜儿,眼影,小口红,小脸蛋儿,巴巴儿地打得。」
她上前轻拍儿子的脸蛋儿,「我这个儿子不就是个小姑娘吗?咋这么漂亮呢?这不就是美女坯子吗?生错了?」
「妈,我合计豁出去跟您干一仗呢,都准备好跟您决裂了。」他也笑了。
那一刻,现实生活的悲喜,在丁妈妈身上发生弯曲,儿子以赴死的决心跃下悬崖,却被她这团棉花稳稳地接住。丁妈妈将这个过程描述得云淡风轻,但当记者再次确认时,她眼里泛起一层薄泪,「总比跳楼好,我跳他后半生不好过,他跳我后半生不能活。对不?」
那天平静下来后,丁妈妈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男人,打扮成女人的模样。她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的人,因不堪流言压力,那人的儿子在 30 岁那年跳楼自杀。当时自己的孩子才几岁。她已经把这事儿忘了很多年了,这些年她忙着工作,忙着当一个好妈妈,不知不觉,孩子已年近 30。
此刻她清晰地记起来,那个「不男不女」的人留着长发,穿着迷你裙,牵一条狗。她记起那人怎样目不斜视,大方坦然地出现在街道上,她记起围观者的语言和目光。现在她才知道,众人的眼神和唾沫曾给过一个心灵怎样的折磨。
她将有一个那样的儿子。
「知道你们的孩子怎么过性生活吗?」
刘妈妈的孩子被确诊为「异性症」后,她依然每月去专家处挂号咨询。专家婉转推却,说他只负责诊断,治疗这方面帮不了她。她不放弃,转而找到另外的精神科医生咨询,只为多了解一些跨性别者的心路历程,好跟孩子有话说。
她总是记录下孩子的一点点改变,包括性格上的,身体上的,这个过程持续了一年,为此,当老师的她向学校请了半年假,「工作可以再找,孩子只有一个」她说。
杭州一位精神科医生一开始就对她说,这个孩子都废了,很难扭转的,现在二胎政策也开放了……
「你们知道你们的孩子怎么过性生活吗?」台上的演讲者问,下面没动静儿。对于这些大多出生于 60 年代的父母们来说,性是一个避讳的话题,他们中的大多数从没跟孩子提过,但不说、不问,不代表不想知道。一阵沉寂过后,提问的家长多了,场子渐渐热了起来,大家都说开了。
这是同性恋亲友恳谈会上的一幕。同性恋亲友会是一个民间公益组织,意在聚亲友之力——通过吸纳性少数者的父母、亲友参与公益工作,来改善性少数人群及其家庭的生存环境。恳谈会是亲友会定期组织的大型分享活动。
丁妈妈第一次上恳谈会才得知,儿子居然已经当了 11 年的性少数志愿者。每一次恳谈,儿子都作为典型人物上台讲话,用丁妈妈的话说,属于活动积极分子,「挺猖狂的说白了。」
那次,儿子上台分享了自己跟母亲出柜的经历。他说,从小他就把妈妈给他买的衣裳都扔了,因为那些衣裳都太男人了;朋友上家来住,他跟妈妈说都是同学,其实都是亲友会的志愿者;他在十几岁就确定自己不是男孩,但没敢跟母亲说;他会偷偷地抹妈妈的面霜,敷妈妈的面膜;而那次南方之旅,他是故意把胸罩,假睫毛等扔在卧室里……
「哎呀这孩子!你就是一个大骗子,一个特大特大的大骗子!你给妈骗的……」台下的丁妈妈惊呼。
她还恍惚地记得,有一年,儿子请几个「同学」到家里住,丁妈妈问其中一个在哪上班,对方回答了一串英文字母,丁妈妈一听是陌生的文词儿,「挺好!合资企业」。对方乐了,没继续这个话题。
近 10 年之后,她才迷迷糊糊地了解了那串英文字母的含义——LGBT——L:女同性恋者、G:男同性恋者、B:双性恋者、T:跨性别者。
自己的孩子,属于最后那个字母 T(跨性别者)所代表的群体。
但这几个字还是太硬,丁妈妈消化了两年,曾一度将其与「同性恋者」混淆。现在,这都不妨碍她接受孩子,正如她在大连恳谈会上的发言:「不管是男是女、考没考上大学,TA 管你叫声妈,你就得答应,就得认同。」
最初几次参会,大樊妈妈几乎从头哭到尾,她总能在别人的故事里,找到自己的泪点,以此疗愈。这几年,她跑遍了周围至少 10 个地区的恳谈会,「每参一次会,心里的疙瘩就小一些。」
她回忆起一对让她印象深刻的母子:此前,男孩已经向妈妈出柜,母亲也接受,但他们一心为对方想,都憋着不说,无形的压力横亘在两人之间,爱越厚重,越让人窒息。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母子二人终于说出了内心积压已久的话,在台上哭作一团,一旁的主持人也机巧,说,原来是有爱,但是爱没有交流,现在爱在两人之间流动起来了。
恳谈会在亲子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那次会议结束后,丁妈妈破天荒地跟孩子谈论了性。
「儿子,你灌肠吗?」(往往作为肛交前的润滑准备工作,会增加感染性疾病的传播风险)
「妈,我灌那玩意儿干哈呢?」
「那咱姑娘还是处女不?」
「妈,早不是了!」
俩人都乐了。儿子还告诉她,自己还是防艾志愿者,生理健康、生理卫生方面很注意。她放心了。
我姑娘和你儿子一样
当孩子出柜后,某种程度上,家长也被关进了柜子。在面对亲戚、朋友的询问时,他们会经受孩子曾经受过的折磨。
丁妈妈经历了那些高低起伏,丈夫却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不是心细的人,一次却冷不丁问起。
「逼崽子是不是同性恋呐?我怀疑他同性恋。」
「我也怀疑他同性恋」她顺着这话往下说,他没吭声。
「同性恋就同性恋,爱咋咋地,他开心就行」,她又说,他还是没啃声。
大樊妈妈的丈夫第一次知道,是在一次饭局上。朋友问及大樊的恋爱状况,一阵突如其来的脆弱让她哭着坦白了,而在此之前的一年里,她从未对亲友会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提起此事。
丈夫瞬间懵了,僵在椅子上,没搭一句腔。跟女儿对她出柜时,她自己的反应一样。与她不同的是,他事后从不过问,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主动找他说,「别跟我说!」,他很排斥。
恳谈会上的一个故事让她深受启发,回家后兴奋地跟丈夫分享,却再次遭到他的冷眼。她急了,严肃地对丈夫说,「同样一个事情,从正面看就很舒服,你非得上背后看,这痛苦是你自己选择的。」
「行了行了,别说了」他躲回防御的硬壳。
促使大樊妈妈进一步走出柜门的,是两个好友的相似遭遇,她称之为「两个奇迹。」
高中同学的儿子大学毕业后迟迟未找对象,大樊妈妈无意中问起。「找嘛对象?!」对方态度很强硬,她心里咯噔一下,没再吱声。
再次见面时,又说起这事儿,「找个屁对象!」
她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家孩子,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
「你怎么知道?」对方惊奇地看着她。
「咱俩 40 年的老朋友了,我家有啥事告诉你,你不会笑话我,你家有啥事也告诉我,我也不会笑话你。」对方的表情松懈下来。
「我姑娘和你儿子一样。」
「哎呀!我以为你闺女就是赶时髦……」
同样的遭遇让两颗心贴得更近,但不同于自己的开明与认可,好友仍困在茫然与无助之中。她苦于不能帮好友解开心结,因为她自己心里那个疙瘩还在。
当另一位好友告知说她侄女也是同性恋者的时候,大樊妈妈惊讶于自己屈指可数的几个朋友居然都「中了奖」,可见这个群体之庞大,而能见度之低(官方数据显示,我国的同性恋者占 3~5%,其中出柜的只占 5%)。
加上想为朋友排忧解难,她鼓起勇气前往同性恋亲友会的广州总部,参加了 2018 年的协力营。协力营用来培训核心家长志愿者,参加协力营意味着面向公众,也将为增加性少数群体的能见度,背负更多责任。
好像一个足足化了 7 年脓的疮忽然破裂,培训下来,大樊妈妈终于决定迈出柜门。
那一年父亲过生日,亲戚团聚。厨房里,姐妹闲聊,她说出了实情。「哦,是吧」妹妹的反应很平淡,出乎她的意料。
她后来才明白,其实弟弟妹妹早就知道这事儿,都是他们的孩子,大樊的表姐妹告知的,他们也都理解尊重。
只是弟弟有些反复,99 公益这天,她在朋友圈发起筹款,弟弟捐了钱,顺道问她,姐,你做这个事情有意义吗?她说,有意义啊,因为现在孩子们不能和异性恋一样,受到法律保护,同性恋婚姻没有合法化,做这个工作就是为了让他们和异性恋享受平等的权利。
春节团聚,小姑小叔也都默契地不问孩子的婚事。她心里犯嘀咕,大樊今年都 30 拐弯儿了,按理说亲戚之间都会关心一下。
后来她悟出来了,小姑小叔也都知道了,只是碍于丈夫的态度,大家不好说什么。她私下埋怨丈夫,「就是你不敢说,所以别人都不好意思问,你只要敢说这个话,大家都能说开。」
父亲常为大樊的婚事担心,免不了多问。一次妹妹告诉她,说大樊的表妹把实情告诉了父亲。知道了大樊不结婚的真相后,这位 86 岁抗美援朝老兵,一贯冷漠严格的老爷子掉泪了,说大樊这种情况以后怎么办?
后来父亲有点糊涂了,也就忘了这回事,只一个劲儿问,「大樊在北京怎么样?生活的好不好?找朋友了没?」她说都好,接着把大樊现在恋人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唯独不说对方是个女生。
不同于大樊妈妈的主动积极,丁妈妈相对随缘,要是有人问起,她就好生解释,要是不问,她也不会上赶着去告诉人家。偶尔有人问:「你儿子不结婚呐?」「终身不结。」「为什么?」「不喜欢结婚。」
啤酒瓶子里的红酒
助人较多的有大樊妈妈和河北的骄傲爸爸。两位家长的共同点是,他们都经历了女儿的先后两次出柜,这也很好的说明了跨性别者自我认同的艰难。
2011 年,经历了女儿的第一次出柜之后,孩子在 2017 年跟大樊妈妈坦言自己是跨性别酷儿(性别认同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骄傲爸爸在得知女儿是同性恋者的三年后,再次被后者告知自己是女跨男跨性别者。
作为家长,他们很多时候比性少数本身还要了解这个群体。
什么是跨性别酷儿?在大樊妈妈最初的印象中,「酷儿」大概就是酷酷的,很有个性。进一步理解,是在大樊给她引荐了社群里的一位红人「圈儿姐」之后。
圈儿姐身材高挑,为人随和,除非正式场合,她不会刻意刮胡子,平时就愿意留胡子穿女装,自信洒脱,无视旁人的目光——似是一种维护,也是一种反抗。大樊和圈儿姐精神上高度契合,TA 也不想被性别刻板印象束缚。
什么是跨性别者?曾就职于烟酒公司的骄傲爸爸用酒来作比:
「如果说用一个白酒的盒子,里面是一个啤酒的瓶子,啤酒瓶子里边灌的是红酒。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酒?」
「红酒」我说。
「那外边两层是什么?包装而已嘛」他自问自答。
「事实上,每个人也是这样三重包装:社会性别,是白酒的盒子;生理性别,是啤酒的瓶子;最后定义你的,还是心理性别。」
两位家长在接受了孩子不结婚、不生孩子、以中性外表示人之后,又一个问题摆在他们面前,激素和手术——跨性别者往往需要激素和手术来维持外在形象。
好在,大樊能很好地接受自己,两者都不需要。看着跨性别家长群里,多少父母为此痛苦焦虑,大樊妈妈觉得自己实属幸运。
骄傲爸爸隐约地知道,孩子在吃激素控制月经,将来也很可能会做吸胸手术。但了解到吸胸手术能减少的乳腺增生、乳腺癌的发生几率后,他多少放心一些。
做演讲、接热线、开直播,他们从受助者变成助人者。过程中既有瓦解边界、消除区隔的艰难,也有自我充实,自我实现的愉悦。
热线志愿者团队里有一个原则——「不求不助」,即确定对方的父母有诉求才能加微信,否则往往会被后者当成托儿。
大樊妈妈在求助热线上遇到一个女生,希望她能劝劝自己的母亲。她加了女孩妈妈的微信,对方先是问起她对性少数的看法,当发现她的态度是支持的时候,前者一改友好的态度,转而教训起她来:「孩子三观不正,你们家长还能不给孩子指一条正路?你不能顺着他们,你要把孩子的三观给扭回来……」女孩的妈妈是机关干部,教育人有一套,发文字不过瘾,急了还发语音,聊着聊着就把大樊妈妈拉黑了。
北京一位妈妈在孩子出柜后始终迈不出那道坎儿,抑郁长达 6 年,曾两次尝试自杀。试过找专业的心理咨询,效果不佳。辗转介绍到骄傲爸爸手上,趁着候机的时间,他跟她通了 40 分钟的电话。
第二天,对方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位妈妈端坐在椅子上,欣然微笑。配上一段语音:「骄傲爸爸,我六年没有笑过,没有拍过照片了,我今天突然发现我会笑了。」他问她是否愿意帮助其他人,她近乎感激地回复,「我愿意,我愿意!」
帮助的对象不仅是父母,还有孩子。丁妈妈这朵「带刺的玫瑰」,也将东北女人的豪爽带到了公益事业上。沈阳一个 16、7 岁的小孩子早恋,一定要让父母接受自己的同性伴侣。父母反对,他就死犟,学习、生活都被严重扰乱。
丁妈妈上去一顿强势教育,「现在同意了你能怎么样?能结婚吗?你必须先强大你自己,经济独立了,才有权说话!」那孩子最终被丁妈妈朴素的道理所折服,很快偃旗息鼓。
改变
家长群、恳谈会现场是另外一个平行宇宙,在那里,他们承认并拥抱多元,而一旦回到现实,焦虑会再次袭来,群里一位微信名为「苦恼又骄傲的爸爸」的父亲,随着心绪的反复,「苦恼」俩字去掉又加上。
「好像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回到原点了,可能要再转一圈才有改变,这是一个螺旋式上升的过程。」大樊妈妈说。
丁妈妈时常幻想,有一天儿子突然答应跟女生结婚了——她知道自己要比孩子先离开世界,若孩子老了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了。
理智上,她知道结婚不可能,但还是期待奇迹发生。每每想到这她就上火,吃东西不香,喝水也苦。儿子休假回家,偶尔兴致上来了扭动几下,她看了更上火,「我说你能消停会儿不?」儿子只得悻悻地回卧室。
而现实常常在不经意间提醒她,最直接的一种,就是收到婚礼请帖。请她她就得随礼,按当地的标准,至少五百起送——这次十一假期她就收收六份,四份结婚的,两份去世的。
那年父亲去世,她觉得丧事不好搞得太隆重,合计等儿子结婚的时候再大办一场,整几台好车。现在倒好,这些年散出去的礼钱全打水漂了!
对于儿子的着装打扮,她坚持以中性,瞅不出来为原则加以指导:衣服买红的,不要那橘的,翠绿的;口红不涂那太红的,血了哗啦的,跟印台油似的,换成唇彩,油乎乎的,既不裂,还有点闪,多好;眉毛不需要描太重,后面带一点就行;粉底太白了,抹点儿防晒霜就行……
她坚持自己的审美原则,「就算做女的,咱也不作那妖艳的」——妖艳的人会吸引旁人的目光,而那目光是猎奇还是欣赏?她又想起了那个跳楼的人。
问到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丁妈妈说是孩子做变性手术,但转而一想,儿子真要做,那自己也只能接受认可。但绝不能以女性的形象出现在自己家周围,让邻居认出来。
孩子不理解,认为母亲并没有真正接受自己。但他也许从未得知,母亲不是怕丢自己的脸,是受不了儿子被人戳脊梁骨,「要是有人说, 哎,你儿子穿一套女装。那我就懵了,挺可怕。」她又想起了那个跳楼的人。
近两年,大樊妈妈都定期在同性恋交友平台「buled」和「热拉」上直播,以前她在这屋直播,丈夫就躲了她去那屋待着。最近几个月,丈夫不躲了,她直播,他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她想,正好帮他「脱敏」。
最近一次直播完,她问丈夫,「我说得好吧」「你说得挺好!」她深感欣慰。改变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
初次得知孩子的情况时,刘妈妈几乎天天查资料到凌晨,找相关的群入群咨询。现在她不那么忘我地查资料了,但看到相关的还是会随手记下,「我打算老了以后写一本书」,她说。
父母的付出,孩子会记在心里。一次她上班后收到孩子发来的短信「妈妈我还是很爱你的,只是这个身体让我好惨。」这句话让刘妈妈在办公室哭了半天。
近期最令刘妈妈百感交集的,是帮孩子褪毛。过程中,孩子乖巧温顺,会温柔地感谢妈妈,她感到自己与孩子建立起更亲密的联结。
在抑郁时期,孩子吃治疗抑郁的药物时,都是十分抗拒的,现在,激素药片直接递到手上,孩子看都不看就仰头服下,「无限信任你」。
至于生二胎的建议,她和丈夫商量后决定不生。
「我们要把全部的爱给这个孩子。」
文中刘妈妈为化名
文章转自 丁香园
原标题: 《女儿的第二次出柜,颠覆我的人生观》
特别声明: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澎湃号。
摘要与附加信息
这篇文章《女儿的第二次出柜,颠覆我的人生观》由杨媛撰写,讲述了两位母亲在面对自己孩子出柜后所经历的心路历程。在故事中,刘妈妈和大樊妈妈分别描述了她们的孩子如何在情感上和性别认同上进行不同阶段的转变。文章揭示了跨性别者在家庭背景下所遇到的阻碍与挑战,以及家长如何逐渐认识和接受孩子的真实身份。通过两位母亲的自述,反映了来自家庭、医疗和社会文化的压力对跨性别者及其家庭带来的影响和变化,同时也展现了家长们在理解和支持孩子过程中,经历的反思与成长。在文章的深入探讨中,涉及对跨性别术语的理解、家庭关系的重塑,以及通过沟通架起母子之间的桥梁等重主题。
附加信息 [Processed Page Metadata]
Attribute | Value |
---|---|
Filename | m_女儿的第二次出柜,颠覆我的人生观.md |
Size | 26056 bytes |
Archived Date | 2024-11-03 09:37:10 |
Original Link |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5221979 |
Author | 杨媛 |
Region | 中国大陆 |
Date | 未知 |
Tags | 跨性别, 性别认同, 家庭关系, 社会支持, 母亲的成长, 出柜经历 |
> | |
> 本文由跨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浏览。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