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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性别者网络主播之路,我感受到的屈辱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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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娇,因为职业的需要,我经常要穿奇装异服,但我没有异装癖,在我心里,我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人。是的,我是个男人。不过我知道我在大众眼中,顶多也就是个伪娘。

不过我是一个有职业信仰的人,虽然我做的职业是一个经常被吐槽,甚至被谩骂的新兴职业:网络主播。但我是走专职路线的,就是经过某家流量很强大的APP审核选拔后,正式签约并且重点培养的主播。我的节目一般都安排在晚上的黄金时段,并且首页的重点推荐位,都优先推荐我。

我有个毛病,几乎每晚做直播的时候,都强迫症似地给看我直播的网友们放李志的《定西》,但我从来都不告诉他们,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期间也有个别爱热闹的网友会狂发弹幕,问我个中缘由。我通常只是点燃一支烟,把我的大长腿翘到桌子上,用我经常穿的粉色高跟鞋的鞋跟猛烈地敲击桌子,然后瞄着屏幕,撅着嘴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接着,一堆人会刷屏说:“管不着,这个回答我给满分。”

可能你会觉得我这样不礼貌,我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放在现实生活中,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但在直播节目里,我会伪装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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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视觉中国

我至今还记得我第一次做直播时丑态百出的情形。

记得那次是我签约之后的第二天,在没有培训的情况下我就直接上岗了。我当时用微信语音问我的运营编辑:“你们不简单对我培训一下?”

我的运营编辑满不在乎地回复道:“人才是需要野蛮生长的。”

我沉默半晌,回复道:“你这个回复还是挺别开生面的。”

晚上八点开始直播,我从下午就开始准备,先是出去弄了个性感的卷发,染了几绺紫色,造型还挺另类的。做完头发又赶紧回自己的出租屋中,对比了好几件女装,最后穿了一套黑色蕾丝睡衣,又涂了暗紫色的口红,还配了一双新买的粉色高跟鞋,这双鞋一直穿到现在。

我当时都不敢照镜子,我怕自己被自己吓出精神病来。我还第一时间把桌子上我老爸的遗照收了起来,我那九泉之下脾气不好的老爸从小就见不得娘娘腔的样子,要是让他看到我的模样,非得从地底下冒出来掐死我不成。

开始直播之前,我的运营编辑给我发视频通话,说要我试镜,让我左三圈右三圈地转,然后满意地说:“完美,完美!”

被她这么一说,我反而心里更没底了,问了句:“真可以?”

运营编辑一脸严肃道:“必须的啊!美得连我这个真女人都自愧不如啊!”

我敷衍道:“谢谢亲爱的,预祝我们今晚成功吧。”

运营编辑又臭不要脸地向我补刀:“必须成功,就这惨不忍睹的画风,晚上流量一定爆棚啊!”

我嘴角微微冷笑,不再接话。只是坐在那安安静静地等着晚上直播。果然不出运营编辑所料,因为他们提前的重磅预热,又因为我男穿女装的奇异打扮,刚开始没多久,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就迅速破万。这对新晋主播来说,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

我第一次直播,也不会说话,就一直微笑点头,运营编辑给我发文字微信:“说话,逗大家开心,马上!”

我带着几分不爽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道:“大家好!我叫阿娇。”

电脑直播页面瞬间就被刷屏了。“辣眼睛!”“仁兄,我敬你。”

那一刻,我的内心很痛苦,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很无助,很迷茫。我这辈子都能记住自己做直播时说的第一个黄色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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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视觉中国

那天晚上的直播共计一个小时,我几乎没怎么说话,就靠这奇葩的形象,赚了2160元。运营编辑开心得不得了,连连夸赞我这成绩已经很好了,再语出惊人些,绝对前途无量。

可是我并不开心,做完直播只觉得肚子饿,下楼去便利店买了两碗泡面。结款时两个收银员用奇异的眼神打量我,待我走远,背后传来她们的笑声。

在抱着这碗面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小女孩牵着一只博美犬,博美犬对我狂叫不止,吓得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小女孩并没有扶我,只是做了个鬼脸离开了,旁边的路人对我指指点点,我很无措,不知缘由地抱着头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哭够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抬头挺胸地回家了。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独自孤独地走。有些事,只能一个人背负。这个道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懂了。

后来随着直播次数的增多,每次的收入逐渐增多,我也就慢慢地越来越“不要脸”了。

我开始越来越口无遮拦,直播时的肢体动作更是夸张极了。我用最低俗的恶趣味消费着自己,满足广大网友的无聊之心。

我发现我每天的工作都是接触这样一些奇怪的人,我在试图了解他们的内心,或者说是我在试图了解人性。我相信所有在直播节目中恶意调侃、辱骂我的人,在现实世界中未必就是恶人,但我相信人性中的阴暗是需要一个安全又有正当理由的攻击对象来发泄的。

所以就有了直播,有了网红。

想通了这一点,我便不再被任何人的攻击而影响心情。我在直播节目里有一个保留节目是自嗨——跳甩臀舞。

这节目必须打赏比较贵的虚拟礼品我才表演,每天真有一些网友打赏,我每天都穿着那件已经破了的蕾丝睡衣跳啊跳。

有需求就有服务,我不想给自己的工作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生活在这世界,部分人不过是挣口饭钱,只要不害人不违法,我觉得做网络主播也是出卖自己劳动,获取报酬的正当谋生手段。

我从来没敢说自己跟高尚搭边,你可以不喜欢,但请不要骂我低俗。谁都觉得自己比别人高尚,但低俗又从何而来呢?我觉得是从每一个自以为高尚的人的扭曲价值观中形成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像我这样的网络主播,或者说网红,确实是这个社会某些扭曲的价值观的具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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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视觉中国

由于长期按女性的衣着进行打扮,我慢慢地更加相信自己就该是个女人了,却奈何老天给了我这一副男儿皮囊。

随着直播次数的增多,我在直播节目上也小有名气了。每次开直播的时候,都有一些网友管我叫“伪娘娇”,我嘴上笑骂他们道:“我明明是‘公主娇’。”

可是我的内心是难受的,我讨厌“伪娘”这个词,我从小就觉得自己就该是个柔弱的女孩,我之所以选择做网络主播,也是希望自己能在短时间内凑到高昂的变性手术费。只要手术成功,我便可以按照自己认为的真正的性别去生活,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这一生。

可是手术费并不是个小数目,我每天睡着了都会梦到自己变成真正的女孩,穿漂亮的裙子和高跟鞋,做自己喜欢的发型,喷自己最爱的香水。那段时间,我特别孤独,除了睡觉、吃饭、直播,大部分时间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发呆。

我会开始回忆自己的童年,我是个捡来的孩子,先天小儿麻痹,肌肉萎缩,不能干力气活。我的养父在村里的地头捡到我,没有文化的他给我取名叫“李胶”,胶水的胶,他希望我的身体能像胶水黏在一起的东西一样结实,然而这个名字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的用处。倒是我一直嫌“胶”字很土,索性把艺名改成了“阿娇”。

我的养父在我十五岁时得肺癌去世,他临终前嘱咐我这辈子不要吸烟。我没有吸烟,却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前年我查出患了酒精肝,每次直播放舞曲自嗨的时候,我上腹都会胀痛得厉害,但我不想影响网友们的心情。

因为我的胆怯、懦弱,慢慢地就没有了阳刚之气,从小就不怎么长胡须。我渐渐对自己身上这副男人的皮囊感到恶心,我开始慢慢穿女性的衣服,化妆涂口红才能找到一丝自信。有人骂我变态,我不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我有钱,我倒是愿意变性,我希望这世间多些包容。

养父去世后,我一路辗转到大城市,从最底层开始往上爬。我在KTV当服务员时,因为送酒不及时被客人狂抽耳光,还遭到了太多或大或小的欺负,本就内向的我更不愿意与人交流了,我在现实生活中没有朋友。

我每个月最开心的事,就是从工资中抽出一部分,汇给在农村的养母,她的双眼患白内障,拖得太久,都快瞎了。我真怕下次再回村见她时,她已经看不到我的样子了。还有就是给自己买喜欢的东西,记得第一次给自己买了个有点贵的硅胶文胸和一件心仪很久的裙子,开心得一夜都没睡。

后来就做了网络直播,我发现我慢慢爱上这个工作了。首先它是可以在家里办公的自由职业;其次我可以打扮成女性,在网络的世界哪怕有网友刷屏骂我,其实也不及现实生活中的人指指点点让我伤心。而且很功利地讲,网友弹幕刷得越厉害,证明我的节目流量好,后期分账分得更多。

做网络主播的半年后,我已经存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钱,想做变性手术的念头也一直在我脑海里转啊转,似乎变得比当初更强烈了。我也慢慢发现,我开始觉得孤独了,想谈恋爱了。可是我清楚自己喜欢男的,我保证我没有同性恋倾向。我的性取向很明确,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女人,需要一个男人的呵护。

也恰恰在那个时间段,我认识了一个男孩,他最初也是看我网络直播节目的,但我从来不会把我的私人联系方式给任何一个网友。我是个敏感胆小又孤僻的人,我觉得在现实世界保持些距离更好。不过这个男孩是做移动互联网方面的工作的,通过同行的关系,找到了我的运营编辑。我的运营编辑和我沟通了很多次,最终我才答应加那个男孩的微信。

那个男孩加我微信之后,并没有直接跟我聊天。而是过了一周以后,突然给我转了一个音频文件,我点开一听,是他翻唱的李志的《定西》,特别好听,一点儿不亚于原唱。

他问:“我唱的,好听吗?”

我回:“勉强能听吧。”

他说:“反复录了很多次才勉强能听哦!”还特意加了个委屈的表情。

我回:“那可以经常给我唱啊,我监督你,让你进步。”

就这样,我们慢慢熟悉了。我喜欢民谣,他竟然算是个半专业的民谣乐评人,在很多杂志、自媒体上有自己的专栏。跟他微信聊了几个月,学习到很多知识,他也算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后来我们相约去苏州看一个音乐节的节目,在音乐节上,我们一人拿着一瓶啤酒,坐在草坪上边听歌边喝了起来。

我那时候已经是彻底的女性打扮了,不过没有网络直播节目中那么浮夸。他竟然说我很美。我问他真的能接受我这样的奇葩?他说世间万物都是有灵性的,每一种灵性都有其生长方式,他不觉得世俗的看法一定是对的。

那天他说的话,我听得心里暖暖的。音乐节持续到晚上,我们没怎么听歌,也没怎么喝酒,我就安静地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苏州的天气真好,我们就这样仰望着天上的群星,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所谓的爱就是单纯的依赖。

我从养父去世后,没有一天是快乐的,但直到枕在这个男孩的肩头上那一刻,我觉得曾经的苦难都是值得且美好的。

后来,在一次网络直播节目中,我告诉我的网友,我好像遇到了一个生命中值得我努力变得更美好的人了。

结果这帮讨厌鬼集体刷屏四个字——“是男是女?”

我没回,而是给他们放了《定西》,不过这次的版本是那个男孩唱的。“这么多年你一个人一直在走,方向和天气的节奏会让你忧愁。你说你遇见了一大堆奇怪的人,他们看上去好像都比你开心。”

我特别喜欢这首歌,我觉得这首歌好像就是在写自己。回顾之前每天的直播,我发现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自己,也接触了一大堆奇怪的人。

我突然明白这世界本无善恶,也无须问这世界是否会好。没有人愿意深入理解一个陌生人,但只要别贸然恶语相向就好。

心存美好,理解每一种生灵不同的生长方式,这真是一次会让灵魂升华的过程。

当我闭着眼睛听完《定西》,睁开眼睛时,惊喜得哭了起来。电脑屏幕上是网友们的祝福,而我身后是那个男孩捧着一个插着蜡烛的蛋糕。

我瞠目结舌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男孩带着特别阳光的微笑:“因为小区的物业大叔被我收买了呀。”

我这才明白,在我做网络直播前,物业打了个电话,说一会儿要过来检查煤气管道。我怕到时候耽误我直播,就把房间的门打开了,没锁,让他们进来直接去厨房检查。

我索性把他拽到电脑屏幕前,对我的网友们说:“这个美好的人就是他,一个很可爱的小暖男。”

我以为刷屏的文字都会进入调侃模式,不过却没有,全都是说支持我,理解我,要我加油的话。我特别开心,我和他牵着手站起来,对着屏幕鞠了一躬,说感谢。

然后又一起清唱《定西》:“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一直在走,走过了人性的背后和白云苍狗。总以为答案会出现在下一个车站,随后的事情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注:本文节选自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我们是有故事的人”产品线图书《每个人都是一个星系》


作者:小江

来源: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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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与附加信息

本文讲述了一位跨性别网络主播阿娇的经历与心路历程。她原为男性,但始终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人。在网络直播这一新型职业中,她经历了公众的偏见和自身的挣扎。虽然面对屈辱与恶评,阿娇最终选择勇敢做自己,在这一过程中,她逐渐适应并爱上了这个以女性形态呈现自我的职业。文章细腻地描绘了她在直播间中的表现,以及她与网友之间的互动,展现了她的内心世界与生活苦乐交织的真实感受。阿娇希望通过直播积攒变性手术费,但她也痛苦于自身在现实与网络间的身份融合与社会接受度的问题。文末,她与一位男孩的相遇似乎给了她人生新的希望与温暖。

附加信息 [Processed Page Metadata]

Attribute Value
Filename m_跨性别者网络主播之路,我感受到的屈辱与温暖.md
Size 15318 bytes
Archived Date 2024-11-03 09:20:58
Original Link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279418?from=sohu
Author 小江
Region 中国大陆
Date 未知
Tags 网络直播, 跨性别经历, 个人故事, 性别身份, 社会偏见, 内心挣扎, 爱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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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由跨性别中文数字档案馆归档整理,仅供浏览。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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